作者写在扉页上的那句话：纪念我的母亲石黑静子——也就是说，小说虽然将机器人克拉拉放在了书名里，《克拉拉与太阳》将要讲述的，还是一个关于母爱的故事？

    ■ 吴玫

    3月3日，收到了当月在全球同时发行的长篇小说《克拉拉与太阳》，激动得我马上撕掉塑料薄膜翻阅起来。

    自2015年出版《被掩埋的巨人》后，日裔英国小说家石黑一雄就一直没有新作问世。2017年石黑一雄荣获诺贝尔文学奖后，能否再拿出一本新著，成了衡量他是否感染“诺贝尔综合征”的标志。“我必须对‘诺贝尔综合征’保持警惕。我不想停止我的艺术创作生涯。得奖时，《克拉拉与太阳》已经写完一半，所以还算安全的。”差不多过了4年，写了一半的《克拉拉与太阳》才正式出版，手捧不算太厚的石黑一雄的新书，我体会到了这位小说家的认真和严谨！

    我读石黑一雄的小说开始得不算太早，大概在七八年前。因为喜欢古典音乐，在图书馆的书架前右手的食指一一划过书脊时，遇到石黑一雄的《小夜曲》后，就毫不犹豫地取了下来借回家。《小夜曲》还有一个副标题，《音乐与黄昏五故事集》，音乐、黄昏、故事这三个关键词，似乎已经将这本短篇小说集的气质尽数道出，亦即通过与音乐相关的故事，作者将5篇短篇小说的主角那怅惘的心情，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出来。

    英国作曲家爱德华·埃尔加被石黑一雄“邀请”到了书中一篇名为《莫尔文山》的小说里。比埃尔加成就大的古典音乐作曲家多得是，石黑一雄为什么独独青睐这位因《威仪堂堂进行曲》而被人们知晓和喜欢的作曲家？除了是一位英国作曲家外， 他还对朋友说过这样一句话：“如果谁在莫尔文山听到琴声，那只能是我。” ——真是酸楚又甜蜜。我喜欢这样的调调，《小夜曲》后就一本本地读石黑一雄的小说。

    有的我并不喜欢，比如《我辈孤雏》。也许故事发生在我生长的上海？总让我觉得石黑一雄写的这个故事罩着一层薄纱，读来总有一种不痛快的遗憾。有的则非常喜欢，如《别让我走》——石黑一雄哪来的灵感？居然让人类赋予了克隆人令我们蒙羞的任务！当同为克隆人的汤米和凯茜为了让对方活得更长活得更健康而争相前去给病重的人类“捐赠”器官时，我痛恨石黑一雄的奇思妙想的同时，又不得不拜服他的尖锐。

    打开《克拉拉与太阳》，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这样一段内容简介：“克拉拉是一个专为儿童而设计的太阳能人工智能机器人，具有极高的观察、推理与共情能力。她坐在商店展示橱窗里，注视着街头路人以及前来浏览橱窗的孩子们的一举一动，她始终期待着很快就会有人挑中她。不过，当这种永久改变境遇的可能性出现时，克拉拉却被提醒不要过分相信人类的诺言……”读到这里，我像是被这本书咬疼了似的，将《克拉拉与太阳》扔在了书桌上。

    石黑一雄，与伊恩·麦克尤恩、朱利安·巴恩斯并称为英国国民作家。不久前，伊恩·麦克尤恩的新作中译本出版。这本名为《我这样的机器》讲述了机器人亚当周旋于俊男和靓女之间的故事：32岁的伦敦人查理爱上了楼上的女邻居米兰达，与此同时，他用继承的遗产购买了一款人形机器人亚当。亚当原本就有着以假乱真的智能和外观，又得益于米兰达的调试，它（他？）更加无限接近人类之际，也是意外频频出现之时。越走越近的查理和米兰达，因为亚当的“搅和”，两人之间的关系险象环生……虽然，伊恩·麦克尤恩为《我这样的机器》虚构了一个平行空间，亦即查理、米兰达和亚当之间的纠葛发生在与我们熟知的伦敦平行的另一个世界里的伦敦，且为了强调这是一个虚构的故事，在查理他们生活的另一个伦敦，虽然时光已走到了1982年，图灵却还活着，而我们知道，这位计算机科学之父早在1954年就去世了。伊恩·麦克尤恩的强调能减弱读者在阅读《我这样的机器》时产生的代入感吗？至少对我来说不能。当我读到亚当摆布查理和米兰达之间感情的情节时，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石黑一雄小说里的克拉拉，会不会给我同样的感受？我的手贴在《克拉拉与太阳》橙色的封面上摩挲着，最终没法抵挡石黑一雄作品的诱惑，就再度打开小说，读到了作者写在扉页上的那句话：纪念我的母亲石黑静子——也就是说，小说虽然将机器人克拉拉放在了书名里，《克拉拉与太阳》将要讲述的，还是一个关于母爱的故事？

    小说也的确讲到了母爱。

    就算生活得有些艰难，单亲妈妈海伦也不轻易向人示弱，可为了让儿子里克能进入一所理想的大学，海伦明知道会被奚落也愿意去央求当年被她无情拒绝的男人。不过在我看来，石黑一雄呈现海伦的母爱是为了衬托小说的主角、被克拉拉唤作母亲的克丽西对女儿的爱之切。大女儿因病去世后，克丽西对小女儿乔西更加关怀备至，不幸的是，乔西也因为疾病将不久于人世。去商店选购乔西喜欢的太阳能智能机器人克拉拉时，克丽西特意让克拉拉学习乔西走路的样子——将克拉拉带回家是为了让她陪伴乔西，她走起路来像不像乔西，又有什么关系？后来，读者和克拉拉才知道，克丽西设想，假如乔西像她姐姐一样不幸早夭，克拉拉将替代乔西成为自己的女儿。得知克丽西的这一想法时，克拉拉已经与乔西、克丽西，以及这个家庭产生了浓厚的感情，“具有极高的观察、推理与共情能力”的克拉拉明知道自己因此就能长久地留在克丽西身边，她也不愿意乔西离他们而去，在乔西再次发病时，克拉拉宁愿贡献出自己的能量，竭尽全力地帮助人类救回了乔西。

    难道，在石黑一雄的眼里，像石黑静子那样有着丰沛母爱的母亲已成绝响？未来，只有智能机器人才能成全伟大的母爱？乔西重获健康后克丽西不再需要克拉拉，就把克拉拉丢弃在了垃圾场，小说就此结束。都说这个结尾是为了回应简介中的这句话，“克拉拉被提醒不要过分相信人类的诺言”，我却读到了小说家敏锐的预见性，亦即未来智能机器人在人类生活中将扮演重要角色。

    别告诉我，《别让我走》的情节至今还停留在石黑一雄的小说里。儒勒·凡尔纳写在《海底两万里》里的幻想，今天有多少成了确有其事？再去看看1976年上映的电影《未来世界》，又有多少情节已成为今天人类的日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