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愿望，就是莲奶奶不再去种菜、卖菜了，过年的时候，也可以来陪我娘打打字牌。

    ■　刘诚龙

    回到老家，我很有感慨，其中一个感慨是，地干净多了。马路边上，有很多绿色垃圾箱，每家每户门前，都是干干净净。以前回家，得跳着舞走路，生怕踩着鸡屎鸭粪的地雷，现在不怕了。

    之前，听回乡的兄弟说，现在农村鸡鸭也不能放养，得圈养，兄弟们有所非议，圈养的鸡鸭还是土鸡土鸭吗？现在倒是觉得圈养好些，让乡道与阶檐有街道一般的光亮。我娘养了二三十只鸡，都是钢丝网圈着，鸡鸭们活动范围是小了，鸡鸭们吃的东西却并没改变，我娘去割草、摘菜来喂鸡鸭，鸡鸭依然有土鸡土鸭的鲜甜与醇厚。

    与此同时，农村的房子也漂亮了，住土砖房的基本没有，住红砖房的也越发少了，很多都是里外贴瓷砖，房间格局也和城里的房屋无二致，或无城里的精致，却比城里更宽展。

    打牌依然是乡亲们的娱乐老节目，每到过年，乡亲们便放下锄头，放下扁担，围坐一起，搓几圈。自然，打字牌的居多，字牌是湖南农村的老项目。我娘80多岁了，常常和我90多岁的伯母摸几把。我堂客回到家，在客厅看电视，我娘便喊：“伯母来了，喊你打牌呢。”我堂客不会打，却也会去陪陪老人家。

    每年回家，都是匆匆去，匆匆回，院子里一半二三十岁的伢子，都不认得了，得说是谁谁的崽，才想起来，确实和谁谁蛮像。一位叫涅鼠的，却是蛮熟悉，涅鼠是他的外号，自小到大，院子里的人都这么喊。

    涅鼠大我20来岁，70多岁了，按辈分应叫他叔，可是从小喊惯了，还是喊涅鼠，也不见他恼，乡亲没那么多客套，喊外号反而更亲切些。前些年我就知道，涅鼠与他的兄弟都没娶上堂客，当年他家实在太穷，媒婆倒是给他做了很多次媒，却没人愿意上门。而他现在也还是独自一人。

    “要养什么崽咯，政府比崽靠得住。”涅鼠说他现在吃上了低保，每月有些钱，白菜、萝卜自己种，还有几分田种些水稻，自己吃够用了，平时到外面打些零工还能增加些收入。现在农村打零工，工资确实不低，至少百七八，若是技术工，比如漆匠瓦匠木匠，会上两百多。涅鼠说，他老弟去年满70岁，也没讨婆娘，如今也吃低保。

    两个月前，我与堂客去一个叫水溪的地方散步，我们曾经在那里教过六七年书。水溪，也算是一个小城镇，上三里下三里的乡亲，常来这里赶集，也算比较热闹的所在。当年的吊脚楼都没了，随之而兴起的，多是瓷砖楼房，马路宽展了些。但平时还是蛮拥挤的，年底更是。小街两旁，摆满了年货，红灯笼高高挂，把乡下的春节气氛渲染得红红火火。

    穿行在小集市里，却是无人识，这状态其实也是蛮好的，不用一个个打招呼，拉家常，可以自由自在穿行在乡情乡韵中。我堂客想买一些萝卜白菜，吃多了大鱼大肉，想吃些蔬菜慰藉肠胃。忽然听到一句：你是泰蛮家的儿媳妇吧？蛮，叔也。我老爹在院子里，大家叫他泰蛮。我堂客也认出了老人家，那是莲奶奶。堂客连忙应承，连连喊了几声。

    莲奶奶在卖菜，旁边放着一担簸箕，簸箕里有白菜，有萝卜，有芹菜，白菜包得圆，里面白白嫩嫩的，萝卜也是长得好，白白胖胖，其他的菜，青青绿绿，水水灵灵。莲奶奶，满脸皱纹。我堂客问，莲奶奶您80多了吧，还在种菜，卖菜啊。莲奶奶接过话来：我都93岁了。

    这么大年纪了，居然还种菜，还挑着担，走五六里路到集市买卖。一面感慨老人家身体好，一面也有点心疼。我便问：莲奶奶，您老人家不用太辛苦了，现在政策好，政府有低保，您就不用这么累了啊。莲奶奶的回答却让我特别吃惊：“我没吃低保，我自己种菜、自己卖菜，吃的是我自己的‘菜保’呢！”

    莲奶奶的两个崽，其中一个就是涅鼠。

    我堂客买了白菜，莲奶奶给算了一下，11块钱，堂客给了20块，走了，莲奶奶踮着小脚，要还我堂客钱，我堂客一直摇手，示意莲奶奶别追，莲奶奶赶不上，只好作罢。

    我堂客很想帮帮莲奶奶，叫我打电话找人问问老太太是否也可以吃低保，莲奶奶自己倒并不太在意。可是她的身影一直在我脑海里晃呀晃，我的耳边也一直回荡着那句“吃的是我自己的‘菜保’呢！”

    我有一个愿望，就是过年的时候，莲奶奶可以来陪我娘打打字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