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在我们都深谙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当下，我们是否还该明白，在我们举手投足所营造的人文空气中，是不是也有这样值得我们珍惜和追慕的另一种绿水青山呢？

    ■ 刘放

    我家读书郎在海南岛读了七年书，今夏研究生毕业。因为学的音乐表演专业，有一台个人毕业演唱音乐会，我从太湖畔启程前往海南。

    儿子的学校在海口市的海甸岛上。位于海南省最大、最长的一条淡水河南渡江的出海口。当然是先有这条江，方后才有这座省会城市，静美的南渡江是母亲河。海南岛四周是碧蓝海水，岛中则是以五指山为领衔主唱的山区，南渡江就发源在中部山区，然后，从岛中向北款款叙述般流淌。这与祖国大陆上的河流整体由西往东流不一样，似乎是接受到了某种召唤吸引，一路向北再向北，最后注入琼州海峡。似乎没有这条海峡的话，河流会一直向前，汇入大陆的河流，然后，也一并大河向东流。海甸岛原是南渡江入海口吐纳形成的小三角洲岛屿，仿佛龙口戏珠。兴建斜拉索世纪大桥等三座桥梁，让其与海口市融为一体。海南省唯有的一所211国家重点高校，就坐落在这座岛上 。

    校园极美，高挑的椰子树排列成行，与一幢幢现代教学楼相映成趣，丰沛的降雨加上日照，称得上是一个热带雨林王国。穿行其间，我大口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对各色各样陌生的植物看也看不够。最喜欢的，还是随处可见气根飘拂纷飞的大小榕树，我没有联想到长长须髯的孔夫子，而是想象留须的苏东坡，当年发配海南的他大约就是这么个可爱的形象吧。

    我首次到海南，是在七年前的一次公差机会，当时家中读书郎刚刚参加过提前举行的艺考，全国统一高考尚未到来。我知道他报考了这所学校，而且他自我感觉发挥不错，就专门抽空前往打探。音乐舞蹈学院当时尚名为艺术学院。我与门卫打个招呼，说我孩子报考了海大，想进学院里看看，得到的是微笑点头。我细细看了一间间琴房和练功房，美术教室和展厅，感觉一切都亲切，一切都与我或许有缘。有一间琴房门半掩，门上标明可随时更换的教师和学生的名字，知道这是一对一声乐教学的模式。不用入内，能看到里面的一台钢琴。从钢琴上方的窗口望出去，正好能看到斜拉索的世纪大桥，有如一架庞大的竖琴。我用手机一一拍照，发往最应该获悉情况的人。

    临出学院大门，我还在蓝底白字的学院门牌前留影，那门牌也一派蓝天白云气韵。

    一晃七年过去了，期间我又到过海南两次，自然都是专门为探望家中读书郎。自己无甚可记录处，值得一书的是他于此读书中难以忘怀的事情。

    一是为参加学校的演出而放弃自己交换生的名额。当时学院有一出原创音乐剧《我们这一代人》，编创人员都是教师，内容非常好，是为了庆祝海南建省30周年，同时也为庆祝建校60周年。剧中的女主角就是他的声乐导师。但偏偏好事成双，却不可兼得，此时上海戏剧学院到海大选交换生，也选上了他。我与他妈妈的意见完全一致，放弃任何其他，珍惜交换生机会。所有的亲戚朋友，也一致对交换生投赞成票。只有他自己，认为学校的事情重于个人的事情。最后的结果，是绝大多数不得不服从个别。这件事情过去了数年，我心里仍然是欣慰中带有缺憾，虽然这出戏获得了海南省文华奖的创作奖和表演奖，这是许多职业演员穷其一生也难得获取的荣誉。

    第二件事，是他代表海南侨联赴马来西亚为侨胞慰问演出。为海外侨胞送上祖国的歌声，五天时间内五地十次飞机起降中，有八次是马航，两次亚航。其时，马航事件刚发生不久，我真的非常紧张。他此行的收获也巨大，尤其是在亚庇和古晋等地，我从他发我的定位中，能准确分辨出为祖国最南端曾母暗沙的正南300海里处。他说他在演出之余，特意到海边，站到礁石上，张开双臂，望着北方放歌。在这里，他能感觉到，曾母暗沙在惊喜地将他打量；而北方，有他的母校，他的家乡，他的祖国。他说歌声出喉，会感觉整个大南海都听见了，都激动了，海面上扬起欢快的波浪，层层叠叠，层层叠叠，直铺向北方的天边。我忽然想到，这波浪推进的方向，与南渡江的流向不是完全一致的吗？这蓝天下的歌声，就应该由白云托举，大雁递送，会精准无误地送达该到达的地方……

    如今，在他毕业独唱音乐会前夕，我带着家乡的祝福，也带上家乡的美食，为他独唱之前加油，可谓正是时候。同时，我也带有一种感恩心理，遍访海甸岛，感谢它收留我家读书郎七年之久，它的海风椰林让一个懵懂的学生羽翼渐丰。走到白沙门公园，我听到了合唱的歌声，那是一群离退休的老者，在树荫中合唱。让人感动的是，他们没有用高分贝的扩音设备扰民，是一种纯天然的歌声，就像绝无雾霾的海南空气。

    这让我想起数年前的首次北京行。在北海公园，一进门就感觉有歌声。我先以为是错觉，因为自幼就知道这里诞生了一首美妙的歌曲《让我们荡起双桨》，在我心中，这也是北海公园的艺术标签。进门而错觉到如闻歌声，也属正常。但事实上并不是错觉，是真的听到了合唱的歌声，寻声找去，在一处水榭，见到一群银发闪烁的老者在歌唱。歌曲中有《重归苏莲托》《我的太阳》等高难度的大歌，高音区又亮又稳，让人听了心潮澎湃。一打听，原来他们都是专业歌舞团和高校的声乐教授。他们的歌声美妙，却也没有扩音设备，或无须扩音设备。这一处见闻，让我对北京保持了很美好的印象。

    我在太湖畔生活的古城，也有喜欢室外歌唱爱好者，但是，他们在环城河的市民健身步道旁边声嘶力竭地愉悦自己的同时，却让旁人倍感不悦。水平差点尚能理解，也能包容，却不理解他们为何要用大声量的扩音器，用跑调和沙哑的嗓音漫天冲撞。每逢走到这段，我只好心有余悸地打道回府。有时又忍不住回头，似有愤愤不平意，自己与众人的权益凭啥被人任意剥夺?这又让我无端思念北京的北海公园，那充满原生态的歌声是多么美好！那一腔利己不损人的情怀足以与他们的技艺媲美！

    如今，我在海南的海甸岛，又重温了那种美好。这南北遥相呼应的歌声，这现实中的美好激发出记忆中的美好，在自己的心灵的天空握手，将这天空瞬间净化得碧空如洗，丽日蓝天。我想，在我们都深谙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当下，我们是否还该明白，在我们举手投足所营造的人文空气中，是不是也有这样值得我们珍惜和追慕的另一种绿水青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