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妇女报
2021年03月25日

关注此公众号看
《中国妇女报》

第7版:美·口述
我给文章打分
1分   2分   3分   4分   5分  
本文得分:0.0参与评分人数:0
版权声明

《中国妇女报》(电子版)的一切内容(包括但不限于文字、图片、PDF、图表、标志、标识、商标、版面设计、专栏目录与名称、内容分类标准以及为读者提供的任何信息)仅供中国妇女报读者阅读、学习研究使用,未经中国妇女报及/或相关权利人书面授权,任何单位及个人不得将《中国妇女报》(电子版)所登载、发布的内容用于商业性目的,包括但不限于转载、复制、发行、制作光盘、数据库、触摸展示等行为方式,或将之在非本站所属的服务器上作镜像。否则,中国妇女报将采取包括但不限于网上公示、向有关部门举报、诉讼等一切合法手段,追究侵权者的法律责任。

我的妈妈,我的阿西玛

    母亲阿西玛在贴村里的公告

    全家福

    她没有放弃自己的梦,卖菜、卖鱼、卖肉、养猪、养鸡、养鸭……亏过也赚过,可她就是能走过黎明坐等清晨的第一缕曙光,她告诉我她看见的风景超乎想象,她希望我也能去远方,有海浪有海风,风吹浪花起。

    ■ 初三

    散落人间的小石头,河畔倒映着的璀璨星火。父亲斩钉截铁的毕生梦想,洛通河畔上唯一的牧羊女。举止无拘束,行色从容不迫的她还没来得及做好别人的女儿就做了我的妈妈,为了我们生活的和煦和甜美披上战甲披荆斩棘。谢谢您,阿西玛。

    记事起,她就是个素面朝天并且很要强的小姑娘。我从未见过她打扮自己,也没见过她穿戴一金一银。一件粗糙纹路的毛衣和一条泛白的迷彩裤子,一双适合农村干活时穿的胶钉鞋,就是阿西玛一天甚至一周的穿搭。在我看来她一直都是朴实而又不失气质的农村妇女,蓬松的头发也被制服得服服帖帖,一根细长的辫子从肩头落到纤细的腰间,腰上系着传统彩色的崩典(藏族服饰中的一种)。

    她有一口浓重的乡音,从前没有手机,她的大嗓门最实用,河对面的田地上有偷吃稻谷的牛,她一定会发现并大吼叫别人牵走自家的牛。那一段时间,因为阿西玛的嗓门我在学校里神气了一段时间,但后来也因为阿西玛的大嗓门而羞与朋友们玩,可要是没有阿西玛的大嗓门,我可能在沉默中溺死了。

    记忆的某一片段里阿西玛的脸上有了很多的斑点,是晒斑还是产后斑?我也不清楚。只记得她会擦点蜂蜜在脸上,但是蜂蜜从不愿在她的脸上久留,汗珠滴落时它也赶着离场。她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汗珠,我看着那双苍老的、长满了茧和多年后与指纹融合的布满伤疤的双手,潸然泪下。我知道这一双手的创造力非比寻常,而我只期待她用手做出的精致包子。操劳了大半辈子的阿西玛也老了,变成了所有人眼中的中年妇女,当我长到她年轻时的年纪接受着世界带给我的新鲜感时,她却因赶不上时代而疲惫,畏惧落伍而慌乱。

    家乡的核桃树很多,捡了树下掉落的核桃不算偷,村民的夏末都是在捡核桃的农忙里度过。阿西玛也不例外,起早贪黑地从河水流经的山谷里走动,水流的声音盖过了阿西玛的脚步声,直到黎明破晓云雾里才会出现一个人的身影,阿西玛背着背篓走过牛棚猪圈才到我的身旁,拿给我一个那一天最新鲜的核桃,香甜可口。记得有一年夏天,她经过山谷深处踏着石头回家时突然脚下一滑,那个眼前锥子似的石头已经插入脚上血流不止,无论怎么叫唤没人理会。无助的她只能使出全部力气把石头推开,抽了一根细藤,把脚绑起来,然后强忍着伤痛回到家中。父亲见状连忙扶住母亲,用酒给母亲的伤口消毒后就赶紧把她送到医院,可回到家的她依旧忙碌。我心疼阿西玛未消肿的脚,却不知所措干着急。

    有段时间家里的生活有些拮据,日子也不太如意,阿西玛就开始了创业,和父亲一起撑起一片天面对窘境,当时身边的人一片哗然:“她也就小学文凭,能有什么能耐啊!就不能和正常的女人那样相夫教子,照顾老人吗?”她没有放弃自己的梦,卖菜、卖鱼、卖肉、养猪、养鸡、养鸭,亏过也赚过,可她就是走过黎明坐等清晨的第一缕曙光,她告诉我她看见的风景超乎想象,她希望我也能去远方,有海浪有海风,风吹浪花起。

    上高中时,有一天她突然来到我的学校,斩钉截铁地告诉我她是来考驾照的,我想着她骑摩托车时的“损样”,想劝她还是回去好好创她的业。她很执着地对我说已经学会骑摩托车了,骑着摩托车还能去卖肉,下定决心去驾校练车,我怀疑着但仍然双手投了赞同票。记得她第一次挂科的样子,气呼呼的不和任何人讲话,我也在角落里偷偷地笑她,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她是真的强大。拿到驾照的那天她满心欢喜,脸上布满了皱纹也无法阻挡的喜悦和幸福。长大以后我总是心疼阿西玛唯唯诺诺的不敢沉溺于美,更像个忙碌不堪的男人。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阿西玛发胖了,容颜不再,她到现在都不知道一个口红色号,一个适合自己的粉底液。

    我上大学以后父母的生活压力更大了,阿西玛是乡镇里最稳的老司机,自然而然地跑起了出租,拼了命地赚钱。阿西玛不会打扮自己,也舍不得花钱。有时看到她头上时隐时现的银发和脸上没有擦匀的防晒霜,一股酸味从鼻子到眼睛再到嘴唇边,酸味变成了咸。我想阿西玛一定没有买过一件贵的衣服吧,喜欢上漂亮的衣服,拿起来又放下,摸一下又撇下,到我和妹妹买衣服她倒是积极地参谋,即使很贵也没有撇下。有一天我问阿西玛:“不能处理婆媳关系的时候怎么办,有没有想挣脱婚姻,像个自由的小鸟一样飞往山的另一边?”她说:“可你很小,妹妹更小。”当时我哽咽地回了一句:“父亲也爱您啊。”她笑了笑停下手中的工作望了望父亲厚实的背影。

    现在的阿西玛在上学,就这么突然地上学了,刚好赶上潮流上网课呢,又笨又拙的手在纸上写写画画,那字总是在纸上跳跃,飘飘然的,可坚定的心写下了最大的决心。指尖划过手机屏幕按着暂停键,又拿起笔记下老师所讲的一切,我第一次见阿西玛如此娴静的样子。就在昨天她让我在电脑里帮她报名考试,可我们相隔甚远。一个在家,一个在学校。一个在云南,一个在拉萨。于是在她和我的潦草的讲解下我帮她报了名,但我的态度让她失落了,事后才后悔那种不耐烦,阿西玛可从来没有对我这样过。

    回学校那天是大年初九,不知怎么特别想哭,天气也是特别阴沉,我看得出阿西玛也有些忧愁,可她一定装出坚强和无所谓的样子。那天所有人都是和我相拥道别,唯独她纹丝不动地站着,我没敢抬头看她擦了擦眼泪转身就走了,路上都是她担心换来的手机铃声。有时阿西玛就是特别倔,好像有个规定是阿西玛不能哭,阿西玛一定要坚强不屈,我只希望她伤心的时候把眼泪流出来,也希望她说她想依靠,一个人扛不住。

    说真的,怕阿西玛老去,就怕她老去。

    如果她是我的姐妹就好了,她是我的朋友就好了。

    这世界不太温柔,这命运不大公平,让她当了妈妈。

+1
您的IE浏览器版本太低,请升级至IE8及以上版本或安装webkit内核浏览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