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普通观众，如果在博物馆中邂逅琼·乔纳斯（Joan Jonas，生于1936年）的作品，一定想象不出作者是一位85岁高龄的艺术家。以技术为支撑的前卫表达方式和以文学为基底的诗意氛围，使乔纳斯的作品传达出一种知识分子品格。更重要的是，作为当代表演艺术和影像艺术领域的先驱，她始终保持着敏锐的“触角”，感受时代脉搏并学习新知识，在当代艺术的前沿不断发展自己的原创媒介。她的作品融合了行为、声音、绘画、道具、剧本、材料、装置和影像记录，创造了一种新的艺术表现形式。

    乔纳斯对综合艺术的迷恋源自其儿时所受的艺术熏陶。生于纽约的乔纳斯，家门口便是博物馆和歌剧院，她小时候就抱着玩具和妈妈一起去看瓦格纳的歌剧，穿着盔甲、头上戴着角的女武神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长大后，她先是获得了艺术史学士学位，后又获得雕塑艺术硕士学位。20世纪60年代，乔纳斯在参加了特丽莎·布朗和露辛达·柴尔兹的舞蹈工作坊后，结识了包括罗伯特·劳生伯在内的许多当代艺术家，并参与了由贝尔实验室电子工程师比利·克鲁弗策划的大型表演项目。在这些经历中，她为自己找到了新方向。

    1960年代后期，乔纳斯转向表演和影像创作。她最初的表演既不是叙事性的，也不是戏剧性的，而是源于雕塑家对时间的兴趣和对空间的感知。镜子是乔纳斯最早使用的道具和符号，她使用镜子打破以往的形象，通过解构和重新建构，自然而然地分割了空间。1968年至 1971年间创作的《镜子碎片》系列，是她通过镜像改变观众对表演空间看法的第一批作品。在《镜子碎片I》（1969）中，我们看到一个没有上半身也没有头的身体，她有四条腿和两只手臂。这是一个身体，但却不是我们所熟知的身体。相对于拉康的镜像理论，博尔赫斯模糊了真实时间和虚构空间界限的“虚构”美学概念对乔纳斯的影响更大。在乔纳斯的符号体系中，镜子不是一个力比多空间，也未被赋予自恋的意义。博尔赫斯书页中浮现的虚拟宇宙（一个巨大的、无限的结构），使身处新技术与文学交汇点的乔纳斯深受启发。在其第一次室内表演的《镜子碎片II》(1970) 中，表演者穿着镜子服装，背诵了博尔赫斯在短篇小说中对镜子的描述。镜子这一符号在她后来的作品中反复出现，在不断实践中，她又将面具、金属锥体、自然元素等符号加入了表演过程。

    1970年，乔纳斯去日本旅行时购买了第一台便携式摄像机，她开始创作将视频和表演结合起来的作品。1970年代，她的作品探讨的仍是技术、空间与表演者的关系问题。只不过在女性主义运动的背景下，她也开始寻找“艺术中的女性方言”。在1972年至1976年的视频表演中，她创造出了作为“电子情色诱惑者”的另一个自我，以此来探讨有关女性身份的社会期望问题。

    1980年代后，乔纳斯的创作越来越依赖于文本参考。但丁、瓦尔堡、叶芝、庞德、威廉·卡洛斯·威廉姆斯、哈尔多尔·拉克斯内斯、希尔达·杜立特尔、罗伯特·海因莱因等人的作品，都曾被乔纳斯挪用至作品中。她不断探索自然与文化、幻觉、灵性、身份以及寓言和神话间的关系，其仪式化的表演受到不同文化的启发，提供了关于世界、历史和人类的多种观点。

    乔纳斯作品的碎片式叙事结构和非线性表达方式，呈现出美丽、有趣的总体氛围。作为一位与时俱进的实践者，她于2013年2月为宝马泰特线上直播项目表演了新作《不看就画》：投射到表演空间后墙上的抽象视频投影，视频中不断摆动的吊在绳子上的水晶球，偶尔插入的山地风景、身影和移动水晶球的手……在投影前面的空间中，乔纳斯根据她以诗的形式写下的指令完成了一系列表演，白衣白发的艺术家与投射在不同材料（包括她自己）上的星状斑点以及后墙上不断变化的视频图像构成了视觉层次，现场发出的声音与视频中水晶球的叮当响声以及音乐和吟唱则构成了声音层次。随意的手工绘画和高科技数字艺术相结合，产生了神秘又魔幻的效果。

    乔纳斯跨学科的多觉、多义性创作方式，丰富了当代艺术的生态。迄今为止，她已参加了六次卡塞尔文献展，并曾代表美国参加2015年第56届威尼斯双年展，其参展作品《他们一言不发地来到我们身边》得到了国际评论家的一致称赞。读懂乔纳斯的作品需要一定的知识储备，她将看似无关的东西并置一处，将选择的图像融入对当代生活的个人而非自传式表达中，从而颠覆了人们对时间与空间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