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上无所赠，聊赠一壶风。东风，南风，东南风；山风，水风，山水风；处江南，是江南风。

    还有清香型的，还有浓香型的。我说的不是酒，而是可以让你醉的风。

    ■　刘诚龙

    侯佬冲，是我们铁炉冲里一条冲，三面环山。虽无小溪，前面却有一口山塘，侯佬冲就像一把椅子，竹编的，木撑的，花与草作图案的。

    坐在侯佬冲，听到的，是山间精灵演奏的鸟鼓吹。画眉独唱，其声未落，布谷登场；喜鹊唱起来，蛮有喜感；杜鹃生活好了吧，回想起往事，啼起来带情，依然有些伤感，却没那么哀凉了；麻雀三五成群，各站一角，你一声我一声，呼应得蛮有层次感，蛮有节奏感；黄鹂在某一棵浓密的株树丫间，唱着高亢的民歌调；红嘴相思鸟是唱山歌的吧，常常甩高音，一甩就是一长串；唧，唧唧，三只红绿相间的长尾鸟，从山的这边，展翅飞，翩翩起舞，舞到山的那一边……

    还有好多鸟，我叫不出名字。据说有三不知将军呢，不知兵有多少，不知妻有多少，不知孩有多少。蛮多年，一直喊这一片山水与田野，叫侯佬冲，一直不知道怎么写，现在知道了，就是王侯的侯，大佬的佬，山冲的冲。在铁炉冲，我是一个大王侯，哪冲哪垅随便进，进得哪冲，进得哪垅，都有各类鸟们，晓得名字的，不知道名字的，都为我盛装排演，都为我尽情歌唱。

    我就是在这里坐一会歇个脚呢，鸟们却是毫不苟且，满怀激情，呼朋唱歌，引伴跳舞。风含着笑，从竹叶拂过，从树梢拂过，竹叶与树叶，好像是钢琴上的键，从C调到D调，流水一般。偌大的一片山林，都排布在演出阵容之中。

    前面山塘，我们把他叫水库里，没再给起特别名字，好像是见了少女来，喊她做妹子仔，见了少男来，喊他做伢子仔。水面清澈，水波微漾，天落在里面，云落在里面，排排竹林映带在里面。那三只长尾鸟，舞过水面，一条鱼突然跃起，空中旋转360度，鸟飞舞而过，鱼是按照节目清单，来伴舞呢，还是一个节外生枝，被吓了一跳，惊醒了庄子那条鱼一个好梦？

    侯佬冲，不止有竹，还有各种树，杉树，枞树，株树，桐树，快绿献翠，蒙络摇缀；不只有树，还有花，马缨花，杜鹃花，桐仔树花，白的，红的，紫的，黄的。入了秋，银杏转黄灿灿，枫叶转红彤彤。而花不一样，花是次第开放，春有梅花夏有荷，菊花秋开冬茶花，山林布景求新，一年四季，千变万化。

    我不种树，树自种；我不养花，花自养；我不建响乐班，鸟们自我组建。

    天蓝蓝，水碧碧，竹翠翠，树苍苍，花艳艳，还有草青青。马鞭草如绳，把各条田埂编织起来，还扎了很多细花，如白色犁头花，如红色紫云英，如黄色小菊花，点缀着如长长辫子的田埂，好像少女簪了花；采采芣苢，薄言捋之，芣苢便是车前子，可以做中药，也可以泡茶喝。

    埂上青青草，坡上草青青。长得人高的，那是巴茅草，青青草上亮晶晶的是露珠，白色的露珠，红色的露珠。白色露珠是露珠本色，红色露珠是露珠含了花影。到得午后，也有碎碎露珠，在翠叶中细细漾动。山林与草野酿制的风，柔柔的有柔荑的手感，滑滑的有绸缎的质感，甜甜的有萱草的口感，香香的有艾叶的味感。

    林间的风，水湄的风，花边的风，草上的风，各有各的味道。那个暑假至秋，我领着妻子，去铁炉冲里面的石道冲，一丘丘都是荷花，荷花含苞，欲开未开，红红荷色朦朦胧胧，风吹过，红晕回旋，凑近，张开嘴，嘻着鼻，那风香入得脏腑间，清幽幽的。

    来这里并不难。邵阳北站下，高铁风驰电掣，前行二三里，问铁炉冲就到。或静坐，或踱步，或斜倚，或躺平，静静的，轻轻的，悠悠的，就过上了慢生活。就像我现在坐在侯佬冲，三面环山的U型套间里，两山排闼，那是我的柴门；三山间隙，那是我的窗棂；一排排的竹子，挺整齐排列是吧，那是我的门帘与窗帘，您用手拔一下，便可以进来，一场场盛大演出，百鸟随时为君开幕，开唱，开演。

    岭上无所赠，聊赠一壶风。东风，南风，东南风；山风，水风，山水风；处江南，是江南风。

    还有清香型的，还有浓香型的。我说的不是酒，而是可以让你醉的风。

    山里的好空气，我请你来饮。